“艺术乡建”是服务器艺术最新推出的一个系列讲座。本文为第三期“跨界互涉——艺术乡建从实践到方法,再到学科建设”的讲座文稿。
本期主讲嘉宾是:艺术家,广东工业大学城乡艺术建设研究所所长、教授渠岩;讨论嘉宾有:北京大学艺术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北京大学文化产业研究院院长向勇和四川美术学院造型艺术学院副教授曾令香;策展人,西安美术学院公共艺术系主任、教授王檬檬担任主持嘉宾。
@渠岩:
各位观众朋友们好,今天是服务器艺术主办的“艺术乡建”专题系列的第三期了,很高兴能和大家分享我十几年的乡建当中展开的一些理论方面的思考、实践方法的总结、现场教学经验和相关学科建设等。
为什么艺术乡建在今天能成为一个显学?这和中国当代艺术家近十几年的持续努力分不开。艺术乡建作为一个新的学科的出现已是不争的事实。由于是新的艺术实践,没有现成的艺术理论能指导艺术家具体实践,所以会受到诸多学科局限,艺术家在艺术实践当中就要面对和肩负关于方法论的思考、理论总结的责任,所以,我们通过第一手的现场在地经验,分享给大家,希望能引起大家的思考和讨论,这是我的初衷。
我从2000年开始走进乡村做影像创作,2007年开始在山西许村做乡建,2013年被广东工业大学邀请成立了中国第一个大学里的艺术乡建研究所。我知道亚洲范围内只有台湾大学成立了城乡所,他们的学科背景是以城市规划和建筑作为学科基础,影响很大。当广东工业大学成立研究所的时候,当时台湾大学城乡所所长张圣琳教授亲自来祝贺,她还很高兴地说:“亚洲的城乡所终于可以排名了,我们台大排第一,你们广工大排第二。到广东工业大学以后,我一边广东和山西两地做艺术乡建,一边还承担着学科建设和培养研究生的教学工作。
在十多年的实践中,我尝试着总结了一些方法和理论思考,这是第一次拿出来向社会汇报。这一期还有三位大学教授,他们同时也做乡村建设,北京大学的向勇老师在他的家乡四川达州做乡建项目,四川美术学院的曾令香老师在四川做的乡村实践的项目,王檬檬老师带着她的团队参加了很多艺术乡建的活动和讨论。
我先抛砖引玉,把这些思考分享给大家,并期待大家能提出建议,来丰富我的理论思考和教学体系并不断完善,能给更多有志于艺术乡建的朋友们分享。
艺术乡建的实践、方法与学科建设
任何一个学科和方法都要有一个完整的逻辑系统梳理和呈现出来,今天的乡村建设是非常大的社会话题和文化话题。我在艺术介入社会和乡村的现场当中,开始越做越感觉到困难重重,由于艺术家原有单一的艺术学科的知识局限而力不从心,所以我就开始思考,要在不断实践过程中吸收各个学科的经验方法,现在给大家汇报一下几个方面的思考:
一、艺术介入社会思潮的兴起。
二、乡村危机。
三、艺术乡建。
四、艺术乡建中的误区与困境。
五、艺术乡建跨学科的建设。
六、乡村价值重估与判断。
七、艺术乡建的实践和方法。
八、乡建教学。
随着艺术介入社会思潮的兴起,艺术家如何通过介入社会姿态确立艺术和社会的关系?这个严峻和复杂的问题摆在我们面前,以前艺术家作为个体的创作,是以个人化的情感表达比较多。但艺术和社会的关系会有它自身的历史脉络。所以,艺术家和社会的有效互动,才能判断艺术家面对社会转型当中秉持的态度,也成为一种重建社会关系的潮流,这就是艺术介入社会的基本概念。艺术自律论与他律论的争论一直伴随着现代艺术史的历程。从“上帝死了”所发生的一系列“终结”事件后,曾附加在艺术身上的“贞洁观”也相应得到了松绑。人们开始审判艺术,询问艺术在世的意义与责任。
法国艺术批评家让·克莱尔曾开宗明义地提出“艺术家从哪里获得了豁免权,乃至让他远离评判,摆脱有用性的逻辑,避免向共同体投入义务?”艺术家应该有社会担当和社会责任。
艺术家的社会行动超越了不加思索的生命冲动即艺术家感性冲动。其介入社会的严肃方式,离不开对历史脉络和知识传统的深刻反思,他们以独立的社会判断介入到社会现场的实践中,并以持续和具体的艺术行为改善不同主体之间的关系,使其在互动的构建过程中不断调适和完善其文化理想与社会建构。
这里的“艺术”是在艺术人类学理论与当代艺术介入社会趋向的知识脉络和跨学科的视角中提出来的。它区别于左翼艺术家“至上而下”的介入方式,即以国族主义的乌托邦梦想覆盖或淹没地方社会的方式,或变相地通过“改造”地方社会而将其重新纳入到国族未来主义建设的图谋中。同时,它也避开一味停驻在理论、文字、话语、象征(资本)中往复游戏的符号经济学逻辑中,即那类远离日常实践与现实处境的主观匿造者。
上个世纪90年代,世界各地的艺术家不满足于艺术个人化的行为和思考,他们走出工作室、走出美术馆,艺术家开始盛行社会参与、合作的艺术。这个被扩大的“后-工作室”(post-studio)领域有很多社会实践,他们的思考和介入方法,都对我的艺术与跨学科的实践带来了很多启发。民族志是一个人类学的词。20世纪90年代,当代艺术出现了民族志的转向(ethnography turn),他们关注的不止于艺术自身,而是通过艺术引起的实践;他们的知识构成不只围绕艺术史,还包括社会与文化史;另外,他们并不是再现或宣称某种社会或政治的议题,而是创造出不可预知的关系,非惯例性的社会关系,并给地方带来了具体的变化。比如:达达主义中艺术与“日常”生活的融合;超现实主义“化熟为生”的表现方式;情景主义对艺术公共化的影响……,这些都与现代人类学对常识的挑战、对现代制度的发问、对日常生活的介入和反思有着互补的、平行与对话的关系。法国社会学家莫斯(M·Mauss):礼物社会是“未分化”的整体性的社会、制度、情感、习俗、仪式、想象和符号都交织在一起,重视的是对共同体的天地神人、物我群己之间的伦理关系、神人关系、节庆、祭奠、婚丧嫁娶、结盟以及代际传承之事,是一种社会的整体呈现(Total representation of society),强调的是“回礼/回报的义务”。具体实践当中艺术家要回馈、要奉献给乡村,不是向乡村索取。这也是我学习人类学、社会学相关理论得到的启发。3. 基于“文化理解”的介入,重视和“他者”面对面的伦理关系伊曼努尔·列维纳斯、雅克·德里达所强调的对“他者”的无限责任,即对“陌生人”超出权利与义务体系的“新世界主义”,它超出一种狭隘的、非理性的地方主义、国族主义和区域主义的世界性关系和无求回报的弥赛亚主义,他们都强调礼物“赠予”的纯粹性,即不求接受者“回报”的赠予。比如:“爱的共同体”当代艺术中礼物的交换和参与。(1)将“艺术”重新视为一种现代性的宗教,一股重构社会关系的力量。其中,艺术的现场好比一座临时性的“庙宇”,而艺术家的“在场(Artist on Present)及与民众的互动参与,就是在不断编织和生长着的行动者网络——即一种超地方/超人间社会的人人、人神与人物关系体。
(2)构建一种无限面向他者/它者的礼物共同体/“友爱的共同体”。法国尼古拉斯·伯瑞奥德的“关系美学”就是艺术家在社会现场要面对什么样的关系。
乡村出现什么问题?艺术家为什么要到乡村去?今天整个中国社会的转型为什么都转向了乡村?孔子说:礼失求诸野。我们必须要回到乡村,解决面对过度现代化所带来的问题和困境。中国现代化发展速度举世炫目,其建设成就也令世界震惊。然而,此种匪夷所思的震慑力量,是以现代化无限扩张和资本无限膨胀所造成的脱嵌式的发展为代价,它造成了始料未及的社会失序,群体失忆和生态失衡。我们面对乡村前所未有的巨大危机,这一“危机”不是功能化,也不是经济问题,它是文明和文化的问题。现代化和城市化在不断地吞噬乡村。
由于急速的城市化建设、长期的社会改造和反传统运动,使得乡村主体性价值遭到破坏,造成了民族精神与灵魂彻底迷失,导致乡村信仰的迷茫与村民个体心灵的干枯。随之而来的是物质主义到处横行与道德危机,弥漫在乡村的是无所不在的凋蔽与衰败。这不但摧毁了乡村的物质形态,而且使得乡村的精神内核也已经不复存在,中华民族的文明体系遭到了空前的危机。几千年建立起来的伦理价值体系遭到解体,文化宗脉断绝,切断了一切可以使灵魂不朽的路径,这包含乡村精神与信仰、家族的荣誉与尊严,家庭的伦理与秩序,村民的道德与行为。从2005年开始,我就走进乡村进行摄影创作,拍摄我的乡村三部曲《权力空间》、《信仰空间》、《生命空间》。当时没有人做乡村建设,大家都沉浸在现代化狂欢和城市化建设当中,很多建筑师、设计师、规划师都在忙于建设城市,没有人关注乡村。
当时我问许村的村民,你对你们的家乡怎么看,他们说:“我们的村子没有什么价值。”比起山西晋商在晋中一带建的乔家大院、王家大院等很多辉煌的乡村建筑,太行山上的房子就显得非常简陋。有很多村民想被拆迁,然后获得赔偿以后可以到县城去买房子,我说:“这是你们的家乡,这是你祖先世代生活的地方,为什么要离开呢?”村民说:“文物局来看过了,我们这个村子和房子没有文物价值。”我说:“它是你的家啊,没有文物价值难道就要被拆掉吗?”当时我就知道我们对乡村价值的判断出问题了,我认为“乡村是文明价值,不是文物价值”。1. 进化主义——将“乡村”设置在“单线”发展链条的低端,并被视为现代化发展进程的一个“累赘”。乡村要服务于城市化的发展,有一段时间是消灭乡村。
2. 拜物主义——无视了人是一种失去了文化尊严就无法活下去的符号性动物,认为乡村价值是拜物价值。
3. 发展主义——“发展”作为一种意识形态和话语技术,意味着对过去、传统、手艺、自然,或是“缓慢”的鄙夷。以前我看到贵州地区有一个开会的主题是“欠发达、欠发展地区的发展方向”。因为“欠发展”所以就要服从于“发展”,而乡村作为一个“累赘”要服从于城镇化的发展就要被干掉、消灭掉。所以在近30年当中中国消失了近100万个乡村。
4. 虚无主义——巨大的物质繁荣与精神贫瘠形成的鲜明反差,造成了消极虚无主义的盛行。现代化的新人遗忘了过去,迷失在当下,恍惚于未来,所以近代中国不断经历的文化革命与社会改造断绝了一切可以使生命不朽的路径。在乡村,“香火不断”改成了“丰衣足食”。填补人的生物性需求,但却无法使人获得内心安宁。宗脉断绝,乡民也同城里人一样,被拆散为孤立的个体,要自己去面对人生意义的追问。去年12月份,我应海南艺术家翁奋老师的邀请去他老家海南文昌考察,翁奋老师在他的家乡做了十年海岛乡村建设实践。海南客家人很多是从宋代时期的福建一带迁徙来,他们的祖先在这里延续、繁衍,一直到今天;但是非常不幸马上要被拆掉,因为旁边是文昌卫星发射基地,他们的村子就被圈到卫星发射基地的拆迁范围内了,右图是宋代的老村子,左图就是安置点,安置点完全像兵营一样,被功能化。它和自然神灵的关系全都没有了。 “艺术乡建,中国乡村建设的第三条道路”,是基于我长期在乡村建设中的实践与思考中提出来的。艺术家介入乡村建设,必须要具备文化反思和社会批判的能力,要有问题意识,要将一百年的乡村问题都积累叠加在一起思考,成为今天我们所要面对的全部的问题,避免再用“现代性”的方式解决因“现代性”对乡村造成的破坏,所以一定要有一个区别于主流社会的建设思路。1. 乡村建设的重新认知
乡村建设必须激发乡村的复活。近代的乡村困局是因工业化而产生的,所以它不应是复古,但也不是简单的经济自救。比如老提“三农”问题,农业、农民、农村。农民都不在乡村,提三农也解决不了问题。直至今天,我们对乡村的思考还是停留在表面,乡村的复活,当以乡村树起自己的主体价值并被重新认可为标志。重拾传统文化的火种去救济今天已严重失衡的社会。如果只是解决乡村经济问题,是无法完成文明复兴的。当然国家很重视乡村扶贫,有一些地方富起来以后怎么办?去年我参加浙江台州举办的的一个“费孝通思想研讨会”有学者就提出 “富起来的乡村怎么办?”所以乡村的终极问题还是文化重建的问题。在乡村建设运动中,艺术家成为了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艺术乡建作为中国乡村建设的新模式,受到了社会广泛的关注。首先不是单一的艺术问题,也不仅仅是解决乡村的表层问题,而是涵盖政治、 经济、文化等各个领域的社会实践。它既基于中国乡村百年之痛,同时又提供着审美修复与重建的可能。
“艺术乡建”强调的是通过当代艺术元素的引入,构建出乡村新的空间型态、生活方式与美学景观,促动乡村活化,使乡村在现代社会中复活,改变着人们对于乡村的感知,并将物质遗存、历史传说、生产生活、礼俗民情、时尚趣味、审美教育等社会问题激活出来,并能有效触动时代的诸多议题,受到全社会的关注和讨论。
艺术乡建与近代以来的乡村运动的根本不同在于它不再把乡村作为被否定的对象,而是肯定乡村的文化价值,并使之与时代相衔接,成为新的价值体系。我们知道,百年的乡建一直是把乡村污名化——愚、穷、弱、私,包括现代化的前30年认为乡村是现代化的累赘、是落后。今天要重塑乡村的主体价值——文化价值,但是由于现在社会的重新关注,乡村变成后工业社会的“绿色诱饵”,这还是从功能上、功利上判断乡村价值,比如乡村绿色食品、有机农业、舒适环境等等,所以各个团体都到乡村,但是目的不一样,结果就会大相径庭。“许村国际艺术节”(十年前的开幕) 图片提供:渠岩工作室
艺术乡建是继政府推动的社会治理和经济开发之外,是中国乡村建设的第三条道路。在不可扭转的变革力量面前,艺术家实际上是很无力的。但是,艺术家能够起到中介/媒介的作用,通过沟通、协商及调动各方之力以协作当地人,嫁接、催生和点燃在地生命力的星星之火。艺术家力图通过身体力行的方式来“融合”乡村,实现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人与世界的“和解”,重建乡村的“情感”共同体,消解“去地方化”的同质设计,呈现构筑乡土社会和恢复文化主体性的多种可能。所以,对我们而言——艺术介入乡村,重要的不是权威与观念史上的艺术,而是实践意义上的公共美学行为,或是说一种为提升真切的人性,以及良知的美感而来的社会行动剧场。在此意义上,艺术介入乡村便超越了治理意义上的乡村建设,而指向用善美的行动消融现代性分裂,用神人共舞及众人欢腾之力,修复此世与彼岸、处境与追求的共同体精神。
(1)乡村艺术区;
(2)乡村艺术节、大地艺术节;
(3)乡村作为创作语境的个人化作品表达;
(4)画家和美术学院的乡村写生基地;
(5)建筑师在乡村的个人化实验;
(6)美丽乡村的视觉美容(基层政府推动);
(7)艺术文青与乡愁聚居地(民宿及文创);
(8)乡村民艺与非遗项目;
(9)艺术推动村落复兴。
5. 何为艺术“介入”乡村
首先,不是懵懵懂懂到乡村去做一个技术性的工作,而是带有文化建构色彩,基于目标社会及对象群体的文化主体性与历史情境,进行开放式的相互启蒙与互为主体的实践。其次,艺术介入乡村的过程超出了单一的审美实践,它是在社会的现实场域中,构筑出一种能与地方文化生态、历史文脉、权力网络和信仰体系发生持续关系的能量源。最后,艺术介入乡村社会是总体社会(超地方社会)的生命力得以“转化”和“繁衍”的文化动力。
6. 艺术介入乡村的价值取向第一,充分尊重乡村主体文化权力,乡村主体是村民、乡村;
第二,积极引入/调动/协商多主体在乡村社会中发挥的不同力量,增强乡村自身的文化自信。艺术家在乡村实践中,感受社会和与人相处的方式,超出了社会学意义上的治理与工程学意义上的改造。他们从“情感”入手,从“个体”的感受出发,并在不同的社会力量互嵌和互动的过程当中感受和捕捉社会文化和意义,进而能较为有效地更新既往理论的预设。艺术是用具体的行动实践在寻找乡村灵魂的心路历程,可以呈现在追问乡村终极意义过程中的精神状态。8. 艺术介入乡村的几种倾向
艺术家自身的抱负、想法有这几种倾向,这是基于我长期的观察以及和很多艺术家介入乡建、的交流作出的总结。
(1)反现代化。艺术乡建的合法性构建常常是对现代化初期弊端的修正,但实质上,艺术乡建是一种反现代化的现代治理方略。需要指出的是,用艺术介入的方式进行乡建,应用的是“现代化破坏乡土文化”这一天然假设,但问题是,艺术乡建的良好初衷却受制于其反现代化的冲动,使其在介入过程中,用作为武器和手段的“艺术”遮蔽了乡村自身。这是我提出来的一个假设。
(2)超越现代化。对现代化的超越而非抵抗常是艺术乡建者的理想。他们深信艺术自身潜藏超越二元对立的第三条路线,认为艺术有着在情感上超凡的沟通和整合力,能愈合被现代化割裂的伤痕。我也做了一个反思,“艺术”也类似“文化”一样,可以被不同权力意志操弄话语,“谁”的艺术,“怎样”的艺术,为什么必须是“艺术”的问题,在此过程中被悬置。在这个意义上,艺术似乎被用作安抚知识分子超越现代化理想的美好修辞。换句话说,艺术乡建真的能超越和解决现代化的弊端么?还是说艺术乡建不论以怎样的造反姿态,也无法剪断与现代化的亲缘关系,这是我的怀疑。
(3)探索中国化。这类话语既可说是艺术乡建者审时度势的理想,也可以说是抵抗新自由主义全球化的尝试。既要把接续文脉的传统复兴成为当务之急,又要避免“中国化”的修辞,讨好权力主体的当代胃口。所以,我们应该思考的是如何在乡土的逻辑中探索出文化中国真正精神脉络所在,以避免被“中国化”的大国意志所侵袭,用乡土守护的文化共鸣奏出文明的和声,而不是用艺术乡建的方式再造一个刻板的中国或是说一个自我东方化的中国模式。
(1)艺术家的外部动员力、社会敏感度(现实的判断力、批判力)和文化良知。
(2)民众对艺术家(无害、无为、无用的印象)的“好感”;政府对艺术家的“信任”。
(3)艺术制造神话的力量——安抚/动员;揭露/反思。
(1)文化的领导权——谁的乡村?
(2)资本、权力的裹挟和吸纳。
(3)权力关系中的关系失衡。
(1)我们如何面对知识精英在乡建中“越俎代庖”和乡村的主体性内部由于沾染过多垄断性的他性要素等等这类“异化”的主体现象?或是“破碎”的主体性?而乡建之中的村民——那破碎的主体性却存活在一个没有再生空间和可能性的牢狱当中,是一种近乎死寂和消极的破碎。这是我们乡村遇到的非常大的问题和困境。(2)为避免这些不同力量关系在实践乡村的过程中的碰撞或失衡;避免某些强大权力主体因话语优势而阻断多元关系的文化协商,以及村民切实的文化期盼。即理性地认识“乡土民间社会”所存在的历史优势与局限,以及民众自身的社会困境及心理诉求。
(3) 要以尊重乡土文化逻辑和主体为前提,在社会介入过程中打开一种多边力量,优化配备与多声部交流协商的对话格局,重建乡村的文化主体,从乡村社会与文化重建过程中,探求传统中华文明精神复兴的具体路径。
(4)思考如何将变动着的民族传统理念与生活在日常乡土关系中的生命力,落实到地方与世界共生互惠的时代当中,进而推进社会公平和文化民主的政治理想,任重道远。由于传统艺术教育的局限与艺术学科知识的障碍,原有的艺术审美方式已经无法承载乡村建设这一复杂命题与历史使命。艺术家靠单一审美观念和手段已不能适应乡村丰富多彩的文明共同体建构,也无法把握和解决乡村复杂多变与长期积累的现实问题。所以,艺术乡村实践不但需要多学科与跨学科的实践,还要建构一套新的介入方式与行动机制。
在青田和村民一起商讨修筑河床 图片提供:渠岩工作室
1. 艺术表演——脱离乡村文化与村民诉求的美学呈现
一些艺术家依仗自身的权力地位、名声和影响力,在介入乡建的过程中,直接将他们在城市中未能轻易实现的美术馆/艺术理想挪至乡村,将乡村作为经营他们艺术理想的一块可肆意践踏的廉价处所,使乡村成为艺术家个人化自我创作的现场,其作品的实质还是西方美术馆的系统,甚至连村民也变成任由艺术家摆布的木偶,这是今日艺术介入乡村最灾难性的滥觞表演。
艺术家只是置换了一个自我表演的舞台,乡村成为艺术家举办的花式派对。当然,这并非说乡村就不可以出现艺术表演,或出现艺术表演的乡村就不是乡村,甚至也不认为乡村是个排外的场所,并对所有围绕这个世界出发的理想充满敌意。我们只是要批评那些以个人意志为主导,脱离在地传统文脉与人心的艺术乡建方式。因为,如此的介入与十字军东征无异。值得注意的是,乡村中审美再造的手段通常是法西斯式的,即那种同质化的、不区分的审美化治理,它最大的弊病是与地方传统严重脱嵌,但有时又会被地方传统给变向性地转换。如果辩证地观察,我们就会发现,这些来自外部力量的审美再造,对乡村而言并不全是被动的。
很多地方精英与当地百姓,也都常常挪用不同地域的审美时尚,比如:邻近城镇的、受大众文化追捧的、城市里流行过的、常被主流媒体宣传的审美风格等都是被乡村社会需要的,用来供他们模仿的不同文化,需要他山之石来丰富自己的地方谱系,以实现他们传统的自我更新。然而,这些看似无厘头的,甚至有些恶俗、屌丝的挪用,却在不经意间破坏了乡村内部自然的生长。我想指出的是,我们也许忽略了“山寨化”里头所暗藏的地方学问,即“山寨化”过程中所体现的乡土逻辑与挪用的合理成分,从而丢失在乡村中再造审美的文化力量。3. 符号经济——依旧是“文化搭台,经济唱戏”的逻辑
上世纪70年代以来,“反文化”的理论潮流开始入侵曾被我们视作中性的、天然的概念“文化”。在反思毒剂的浸泡下,“文化”瞬间显露出它的撒旦面向。“文化”开始被视作可被操控的概念装置,这促使我们不再好奇文化里的内容,而走向对文化内容与来历的质问——即对文化表述如何形成,以及由“谁”表述的提问。也正是这样的问题意识,使“文化”的神圣性和光晕彻底丧失。所以,若将这个面向的“文化”,放置到乡建的语境中加以审视,我们或许会发现乡建中的“文化”是被表述出来的,与在地的日常生活和微妙的噪音脱节,是图像中、书本里与规划中的“文化”。也就是说,乡建中的“文化”被不同动机的主体反复添加、修正并注入意义。也正是在这般的操作中,“文化”的意义偏差工具论面向被无限放大。
4. 精神重建——重建的永远是改换头面的精神与越俎代庖的理想
乡村的精神与传统力量果真被革命给全面断送,果真被改革给彻底出卖了么?还是说我们可以反过来思考,乡村的精神与传统在革命时期、改革时期以及景观时期,都分别呈现出不同的生命张力和创造性。我想指出的是,改头换面的传统与越俎代庖的理想会不会就是文化传统自我更新的事实。乡村的传统从来不是自我封闭与一成不变的,它表象上的保守性具有内部的开放度,总是与朝野、山林、江湖、往圣、海域,与邻近的文化保持着或远或近、或隐或现的暧昧关系。换句话说,如果我们对乡村传统精神能开放地加以理解,或许我们就会发现,乡村的精神面向具备多种可能性,既可以是集装和杂糅的面容,又可在不同面容中来回切换,其切换的方式又极具地方特性。5. 乡村建设中工程技术派的滥觞(问题)与灾难
传统乡村没有规划。我们今天这些规划学的是西方城市化的方式,如果放在乡村是不适合的,所以不能用现代化的学科进行乡村建设。(1)自我表达——脱离文化精神的“设计”套路;
(2)化妆美容——立竿见影的暴力“美学”模式;
(3)主观匿造——异想天开的乡村“景观”制造
6. 艺术与设计的学科局限于缺失
造成以上误区和困境的原因,是由于传统的艺术与设计教育单一学科的认知局限与学科知识的障碍盲点,同时也包含了设计师介入乡村实践的方法论的误区。设计师仅靠单一的审美观念和手段已不能适应乡村丰富多彩的文明共同体建构,也无法通过设计与建设把握和解决乡村复杂多变的现实问题。所以,乡村实践与设计不但需要多学科与跨学科的交叉与实践,还要建构一套新的乡土伦理观念与设计认知系统。
多学科和交叉学科的互涉,将成为乡村建设学科的题中之义。
乡建学科知识谱系:
1. 历史学:
(1)乡村知识;
(2)民国乡建—乡建脉络。
2. 艺术学:
(1)社会雕塑(博伊斯);
(2)关系美学(尼古拉斯·伯瑞奥德)。
4. 生态学:
(1)自然秩序——生态永序——生物和环境、生物与生物相互关系、聚落生态:种群、群落和生态系统、有机农业;
(2)万物有灵——物的道理。
2018年秋天举办的“两岸公共艺术研讨会”在“青黎书舍”前的合影 图片提供:渠岩工作室
1. “多学科”知识的互涉与共享
艺术家对乡村介入的方式不再舍近求远,而是开始关注自身的社会和生存环境,关注时代面临的共同危机,并开始加入社会学家、人类学家的队伍进行“多学科”的在地实践。艺术家也不再迷恋于“艺术”本体的荣耀,而是在“反学科”和“跨界”的潮流中,共同应对工业化时代给人类社会带来的一系列危机,开始重新思考社会的构成和人的处境,关注人神、人人和人物之间相互关联的方式,在方法上投身于现场的参与和实现自我的救赎。
“青田论坛”邀请了中国及国际最重要的人类学家、社会学家、历史学家、艺术学家的合影 图片提供:渠岩工作室
艺术家介入乡村有着与社会科学相互交错和互借的地方。艺术家在借用文化人类学民族志方法的过程中,以区别于体制和民间的方式,介入到乡村社会关系和精神文脉之中。也就是说,当代艺术家在乡村实践中,感受社会和与人相处的方式,超出了社会学意义上的治理与工程学意义上的改造,他们从“情感”入手,从“个体”的感受出发,并在不同社会力量互嵌与互动过程中,感受和捕捉社会问题和文化意义,继而能较为有效地更新既往理论的预设。用社会学科解开乡村隐匿着的文化密码与社会症候。
2. “多价值”系统的判断与重估
乡村不是单一价值,是复杂的社会,所以要全方位、多价值来判断。
3. “多身份”角色的调整与转换
要以艺术的智慧促使“乡村和解” ,让艺术家在乡村实践中作出身份的转换和改变,要积极协调乡村建设中不同主体之间的复杂关系,是一个乡村工作者而不是一个艺术家。艺术家要在乡村建设中建立有效的“多主体”协商机制,消解单一主体在乡建中行使权力,防止权力的任性和肆意妄为。同时,艺术家通过身体力行的行为和实践,直接与社会现实发生互动关系,由此形成自己独特的工作方法与话语体系。艺术家通过不同主体沟通与协商的方式,修复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通过交流的过程以体现个体和群体之间积极的互动关系,拉近彼此之间被长期社会改造所疏离的情感距离,这使艺术家在行动上更注重社会性的情感交流,并促成行动艺术的最高美学形式——乡村中情感共同体关系的建立。乡村是由一定的宗族组织样式和人伦道德秩序构建的文化生活样式,是基于宗族、血缘关系及想象,在繁衍与安守间展开的社会剧场。它区别于以流动、陌异及变化为特征的都市世界,但这不等于说乡土世界没有流动或排斥变化,只是乡土世界的“流动”为的是深沉地回归,“变化”为的是更好地生根,类似在四季更迭中酝酿着的对收获的期盼与团圆的期待。总之,乡土世界的生活语法呈现一种生长着的树茎关系和轮转的圆周运动感。
中国传统社会是以个体与整体相连的家国天下伦理观。这个家国天下体系打通并贯通政治建制、文化伦理与个体情操三个层面,为传统国人提供了一座连接天地人神的意义体系,成为抵制个体迷失与约束国家失度的文化密码,形塑了中国人格在天地间往来的双重性。如果说中国信仰由血脉传续来实现,家便是神性的出发。即便在当下乡村的日常生活仍渗透着旺子信念,血脉传承依旧是维系家园、宗族和家庭的最后底线。 北京大学历史系教授赵世瑜和我及学生在顺德马岗村佘家祠堂的考察 图片提供:渠岩工作室
1. 显性价值——祠堂(村落、民居、庙宇、书院、田地、生产、农作、生活等)
2. 隐性价值——礼俗(信仰、神话、宗族、家庭、仪式、教化、习俗、民谣等)
1. 发现乡村价值
(1)乡村价值的重新发现,以对现代化危机和发展代价的反思为前提。(2)乡村价值在当代社会为我们提供了构建文化多样性和现代文化新型样貌的平台。(3)乡村价值中的“人神”、“人人”与“人物”的关系,是牵制和净化现代性精神中“人本”意识形态中,所蕴藏着的自我中心主义和个人主义瘟疫的解药。人/“神”关系——即人与超验价值的关系。此种超验价值能约束和制约人的过度性行为。人/“人”关系——人人关系中的礼仪秩序。如:人与祖先、亲人、近邻、远人、逝者、陌生人与外族等亲疏远近的关系。人/“物”关系——人与自然物、环境和它物之间的关系,对所有生命力的敬畏。2. 修复乡村价值
(1)修复乡村的“社会秩序”(人与他人相处的行为规范)和“信仰体系”(提供人们意义的解释框架和判断是非的标准);(2)修复乡村的自然生镜、人伦道德、社会秩序与整体的审美方式。(3)针对暴力改造手段的建设,用温和的方式“修复”被破坏的乡村形态,建筑民居,以及丰富多彩的日常生活样式。(1)重建乡村价值的“标准”应放在“文化多样性”与“社会共生性”的前提上,尊重乡村“在地”的特殊价值和历史传统。
(2)重建乡村价值的“目的”在于重建地方社会在世界之中的文化自信和文化自觉。
4. 守护乡村价值(1)守护乡村的“文化主体性”,即村民当家做主的权力与乡村文化的尊严。(2)守护乡村的生活方式和审美习惯。乡村的审美感是与地方的生活方式、社会关系和信仰体系整合在一起的,他们对美的意识与生命力、自然节律和道德价值联系在一起。(1)艺术乡建不同于资本景观技术与一体化的官僚审美意识形态,是深嵌在地方社会中的一套观念体系、行为习惯、情感模式与社会实践,并链接当地历史、社会关系、信仰世界,情感世界和审美世界的共同体重建。
(2)就其本质来说,对乡土文化生态、社会秩序、传统文明精神与“在地”主体尊严的修复才是乡村建设之核心。只有在这个意义上,“乡村建设”才能在过程中扮演一种基于人心、人性的具有普同价值的角色,而这一普同价值的表达,附着并体现在当地社会和文化机体中,体现在当代社会语境中的功能、意义的实践过程里。
乡村建设最重要的价值和理想是:真切关注“乡村自治权利的复归”,“在地关系的重建”与“礼俗香火的延续”。艺术家的介入手段:
民族志的在地参与、多主体交流及互动。
(1)参与(Participation)——强调艺术家与在地人关系之间的平等关系,另外还暗示了艺术家对在地文化进行谦虚学习与融入的过程。也就是说,艺术家在在地文化的场域中既扮演一位在地文化的学徒,又扮演一位嫁接不同主体关系的媒人,同时还要时刻监督在地艺术实践过程中时不时浮现出的制度性支配关系的幽灵。
(2)观察(To observe)——从日常生活碎片里观察现实背后的逻辑与规律,发现乡村其中诸多复杂的事物联系,并找到时空坐标,梳理出有序的章法,帮助重新建构人与周围事物的关系与联结。
(3)日常生活(People's daily life)——既是对在地主体、普通人与民间生活多样性的尊重;同时又包含对在地日常知识的理解及己身文化的反思。
(4)调配/协商(Adjustment/Negotiations):我们在“艺术介入乡村实践”与“地方重塑”的过程中,需要调配好“自我与他者”的权力关系,使各方的力量在互动中利于激活乡村文化的主体性,促动乡村世界生命力的积极复生。艺术家如果不调整社会介入的姿态,就会成为外部干预和精英主义居高临下的借口,这恰恰是介入社会的艺术家所要警惕的。
艺术中的乡村带有普世的权威概念效力。它是当代艺术范畴中的具有当下性的子课题。“乡村”不再是一个事实,而是以当代艺术在当下的问题意识为为主导,以艺术家个体的社会关怀为立场的社会实践。我做的许村是艺术中的乡村,用外部艺术激活许村当地社会。 “乡村”在此作为艺术实践的他者而存在,而被放置于“艺术”这一外部且具备一定权威性的话语和实践之中。主体是乡村,要体现在“乡村”这块文化空间中,以村民为行为主体的审美行为、表达方式与能力。
“乡村”在此作为艺术行动的主体和艺术行为发生的主场而在。在“乡村”这块文化空间中生长与发生的历史记忆、文化传统、诸神崇拜、日常生活与情景发生的艺术,以“乡村”这一复合并生长着的文化空间,以及在地的村民为文化主体之审美互动行为和情感表达来体现。简言之,凡具有促进乡村意义网络中人神、人人与人物情感沟通,以及日常生活交流与世界意义流动的文化行为或审美实践,都可被视作乡村中的艺术。
我是在2018年-2019年期间首次听渠岩老师乡建体系的讲课,尤其是我当时请渠岩老师到西安美术学院公共艺术系做过非常系统的“名师工作坊”课程,由青年教师、研究生、本科生组成的一个课堂,渠岩老师非常系统的讲授了自己的艺术乡建的经历、思想来源、理论体系。今天再听渠老师的讲述,我依然觉得非常激动也非常感动。
渠老师整个的乡建是从实践开始,尤其是从一个艺术家的视角和身份对乡村初步的摸索和接触,一直到上升成为一个学者式的对于理论体系的梳理和建构。这是渠岩老师经过十几年时间的一个长期的探索和对体系的建立。
我认为:最为珍贵的部分是对于乡村建设学科体系、超越实践的一种方法论的构建。
从渠老师的讲述里,我们可以看出来乡建的方法并不是一个单一或者几个分类就能够总结的,它是一个整体的系统,并且有着非常突出的跨学科特征。艺术家的工作以乡野为实验场,携手来自哲学、社会学、人类学、心理学、建筑学、统计学、经济管理学等等领域的学者和知识分子,运用非常整体的视野和跨学科方法,探索了构建乡村建设的一种知识体系。这种知识体系的建立才是渠老师乡建的核心和精髓。
听渠老师整个演讲过程中,我最为印象深刻的部分仍然是对根源问题的揭示,并且追溯根源问题的来源。他通过对问题的提出,针对性回应从主体重塑、乡村文化价值重建、乡村礼俗恢复等等角度入手,以肉身为一把钥匙,开启了艺术介入庞大乡村这个“场”的一种方法。
渠老师谈到的乡建体系涉及了多维空间的关系、社会各个阶层、多种角色互相之间的作用进行了阐述,完成了一个艺术家从个人的语言表达逐步转向对社会公共性的的关注、对于介入方式关注的过渡,从而构建出一种更为公共性的话语方式。渠老师也以身体力行的行动回应了从博伊斯提出的社会雕塑到苏珊·蕾西(Suzanne Lacy)提出的“新公共艺术”的概念。
今天我们的主题重点是要落在学科建设和教学方法上,这也是一个庞大的问题和庞大的体系。在渠老师发言的后半段,虽然因为时间的关系讲得比较快比较匆忙,但也是非常明确和建设性的提出了一些方向性的建议。
首先,最为印象深刻的是提出了以“互涉”和“共享”的方法构建了知识谱系式的教学结构,这是非常值得我们这些长期在教学一线的老师们去思考的一个问题。这样知识谱系教学结构的提出也是非常有野心,谱系涉及的知识内容和知识构架非常多元而广泛。
渠老师提出了第二个非常有价值的问题是:以一个多价值、多身份、多主体的系统的重新构建乡村礼约、礼俗制度等等原本存在在乡村价值之间的体系,同时还有具体方法论的实践和总结。能够看得出来从渠老师整个讲述中,对于整个乡村艺术和乡村之间关系的思考是非常丰富而且多层次。今天我们也非常有幸邀请到另外两位讨论嘉宾对渠老师前面整个讲述做一个回应和点评。首先邀请北京大学艺术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北京大学文化产业研究院院长向勇老师。
各位服务器艺术的网友,大家晚上好!非常感谢王檬檬老师的主持,非常感谢渠岩老师的精彩演讲。今天应该是我第一次系统地聆听渠老师有关艺术乡建理论、方法和实践的讲述。我跟渠老师的直接交往发生在去年年中,但早在2009年左右我就开始关注“许村国际艺术公社”“许村国际艺术节”等艺术乡建的个案,对渠老师非常敬佩。所以,今天我借这个机会也向渠老师表达我由衷的敬意!
渠老师今天的演讲给我们带来了一个既具有深刻的批判性、也具有严谨的建设性的话题——我们如何面对乡村建设、家国一体?我们如何面对艺术的价值和乡村的价值?我们如何确保艺术乡建的可持续发展?
我们从渠老师的讲授中能感受到他十五年来艺术乡建的实践用力和思考深度,能感受到他身上存在的艺术责任和乡建情感,能感受到他身上所怀着的大爱诚意以及不可妥协的勇毅担当。在渠老师身上,我们可以深深感受到乡建人的责任和价值。作为艺术家、艺术思想家、艺术教育者和艺术研究者,渠岩老师从2007年进入到许村,从一次偶然的美丽邂逅到开启长情的艺术乡建,最后形成他自己体系完备、独具特色的艺术乡建的理论与方法。渠老师最早在许村开展“权力空间”“信仰空间”“生命空间”的“人间三部曲”,到后来在青田开始更为全面系统、整体的乡村共同体建设,形成“中国乡村复兴的文明路径”的青田范式。无独有偶,2007年左靖老师也在安徽碧山开始了艺术乡建事业。因此,从某种程度而言,2007年可以算是中国艺术乡建元年。
北京大学艺术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北京大学文化产业研究院院长向勇(图片来自网络)
我个人从学习渠岩老师的模式、关注左靖老师的实践,到2016年到四川达州白马开始乡创的实践探索,也实现了一个研究者向实践者的身份转化。今天听到渠老师的整体介绍,也在反思自己投身乡建的理念和行动。我们每一位乡建人都是抱有很好的初心和情怀到乡村去的,是带着敬畏的心情和学习的心态到乡村去的,但也有可能在乡村适得其反。我们的艺术介入到底能给乡村带来什么?如何改变乡村的现实?这里面有很多实践中的难题。我个人认为,渠老师今天的演讲可以归纳出艺术乡建面临的六个方面的重要问题:
一、艺术乡建的态度;
二、艺术乡建的观念;
三、艺术乡建的主体;
四、艺术乡建的模式;
五、艺术乡建的学科;
六、艺术乡建的方法。
我们应该怎样看待艺术乡建?渠老师梳理了三条线索:
1. 作为当代艺术自身发展的脉络。当我们说“艺术死了”“艺术终结了”,当杜尚的寻常物和安迪·沃霍尔的工业制品都成为艺术之后,艺术到底是什么?什么不是艺术?北京大学艺术学院院长彭锋老师提出一个观点,认为现代艺术从“以艺术品为中心”转向“以艺术家为中心”。艺术家用自己的身体和行动来创作艺术,其实这时候艺术家就是一个社会介入者。“艺术家为中心”的艺术观就是把艺术作为艺术家的生活方式来看待。我们看到,当代艺术中出现一个非常深刻的艺术介入社会的思潮和行动,艺术家把自己和行为过程都当作一个艺术品。这个时候,艺术介入社会的立场包括了激烈的批判主义立场和温和的行动主义立场,也包括一种积极的建构主义立场。2. 作为乡村自身发展的脉络。我个人认为,渠老师个人介入艺术乡建也经历了一个发展变化的过程,从刚开始的反思型、批判型到后来的建设型、发展型。渠老师的批判指向乡村发展的两个对立面:一是中国在近代以来单纯追求现代化的发展,把现代化作为乡村发展的对立面,造成乡村产业的衰落;一是过度强调城市化发展的重要性,机械地运用城市化、城镇化的发展模式去推动乡村建设,造成乡村风貌的破坏。3. 作为艺术乡建自身发展的脉络。渠老师对很多艺术家进入乡村现场所采取的诸种行为是持有批评意见的。他指出,那些单纯的艺术再造、审美再造,比如景观、墙绘、涂鸦等等,不能从根本上改变乡村。他认为,不能把那些外来的、高高在上的艺术观念和审美模式直接搬到乡村,要找到艺术乡建自身的发展逻辑。
现在的乡村所面临的问题,已经不再是百年前北京大学梁漱溟先生、中国平民教育家晏阳初先生他们开展乡村建设时所面临的“贫、弱、愚、私”横行的乡村。现在的乡村,尤其经过扶贫攻坚和全民小康社会的伟大胜利之后,乡村在物质上的生活状态有很大的改变,总体上已经实现乡民基本生活的安定保障,其中最大的问题还是文化问题和教育问题。
怎么审视艺术乡建作为一种乡村建设的新力量?
渠老师提醒我们,艺术乡建作为乡村振兴的第三条路超,超越了自上而下的权力逻辑(这是社会治理的逻辑、社会发展的逻辑),也超越了自下而上的资本逻辑(这是市场的逻辑、经济开发的逻辑)。艺术乡建呈现出一种温和的力量,表现出一种善意的力量,从而成为一种持久的力量。渠老师特别指出了艺术家介入艺术乡建的资格和能力:首先艺术家要具备文化反思和社会批判能力;其次艺术家要具备运用艺术参与乡村建设和乡村发展的能力,不断推动乡村生活样态、生产方式、生态环境往上提升。艺术家在实施艺术乡建过程中,既要有批判性思维、批判性能力,还要有建构性思维、建设性能力。渠老师倡导的艺术乡建,被放置于百年中国发展的现代性和中国性的两条经纬相连的道路上去思考乡建的价值和作用。
渠老师在的演讲中提到,艺术乡建的主体应该是利益相关者、是多元互利的持续发生,是总体社会的生命生长。艺术乡建的利益相关者围绕着乡建事业结成一种紧密的社会网络,这种社会网络是一种基于社会资本、信任资本所营造出来的乡村价值可持续的创造性网络。这个社会网络的核心连接点还是有批判思维和建设能力的艺术家。因为艺术家情感型、个体化的艺术介入方式,可以让地方政府的官员、企业经营者、平民百姓产生好感,便于接受,使得艺术家有一种合法性和合理性的身份成功进入乡村。艺术家主导的艺术乡建,不像企业主导的乡村产业发展,将大的产业资金投下去,给乡民带来快速回报的收入期待;也不像政府主导的乡村建设,带着职务的权威和资源分配的权力,造成乡民对政府资源的片面依赖和被动安排。
艺术家带着艺术家气质,以游离式的、散漫状的姿态在乡村游走。这种乡村游走已经不是波德莱尔伦敦街头的都市现代性游走,不是本雅明所谓巴黎街区的闲逛者,而是怀着一种浓浓的现代化乡愁,如渠老师所谓怀旧式、抒情版或抱负型的“下乡姿势”。
这种看似散漫的村社闲逛、乡村溜达,背后却是艺术家个人的乡村想象和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集体共识,通过一种最温柔、最有情感性的方式连接起来,进而产生一种极大的扩展力量。这种扩展力量开始看可能不到经济价值,但是对于乡村那一个个眼神迷离、视线模糊、看不到希望的留守人群,是可以让他们的眼神透亮、精神强劲起来,可以让他们能够看到青山之外属于他们自己的远方,可以让那个远方可以跟他们脚下的土地产生实在深切的连接。艺术家以自身的身体为作品,以行动为艺术实践,把那些广布于在地乡民手掌间、脚底下、心田里、黄土下、山河中的文化资源进行艺术性的复活。这种艺术性的复活是希望这些文化资源实现黑格尔所谓“属于我们的”文化,从时间和空间上都是属于我们的,属于艺术家与乡民们共同的文化认知。这个“属于我们的”文化共同体价值的无形性,也是我自己过去五年在四川推动艺术乡建中感受的文化震撼。当这种文化震撼被激发出来,以乡民为主体的艺术乡建、乡村发展和乡村振兴所产生出来的生命力和爆发力,是远远大于政府自上而下的资源导入或者是以商业资本的市场发展。
我们不可否认,政府的力量和资本的力量在推动乡村建设中依然是最为重要的,但于其中需要一个调节的主体。因此,艺术乡建、艺术介入乡村最重要是还是一种动员机制,实现了村民为主体的乡建动员。当然,这里的“村民”除了包括本来就生活在村里的原住民,也包括返乡回去或者在城市生活进入乡村的“新村民”,“新村民”和“老村民”一起构成了一个新的乡村“村民”形象。我们知道,艺术乡建的主体在不同的地方有不同主体的角色分配和功能发挥,但如果没有艺术家以艺术介入乡村从而激活乡村共同体的信任连接和共识培育,乡村建设只考虑金钱的投入、政治的稳定、村民物质汇报等,那乡村共同体的基础是非常脆弱的。
渠老师总结了艺术乡建的发展模式,提出两个非常重要的标准:艺术乡建不是去看表层化、短期性和快节奏的经济回报,而是要基于深层次的乡村复活,其背后是乡土文化的复兴。
的确如此,乡村是人类文明的起点,也是我们人类文明未来演进的重要组成部分。
艺术介入乡村的模式很多,不同的模式非常具体,其是否有效也要看艺术家自身的能力和乡村的资源禀赋。不同的乡村究竟应该采取哪种艺术乡建的模式?到底该用什么机制把艺术力量与更多的技术资源和经济资本实现连接?如何构建艺术资本与其他资本的价值转化的社会网络?这个转换的社会网络和平台生态也就是我们这几年介入艺术乡建非常关注的工作。我个人在北京大学艺术学院从事艺术管理与文化产业有关的科研和教学,一般认为文化产业是后工业社会之后的现代性产业形态,主要在城市之中,与乡村的传统农业距离较远。但是,文化产业的本质是一种意义生产和创造性生产,其目标是实现日常生活的审美创生和符号赋能,对于改变乡村生活、生产和生态都具有重要的赋能价值。
因此,艺术乡建的根本要实现文化产业对于乡村振兴的赋能。渠老师也提到从艺术乡建到“文产乡建”的重要性。今年3月份,文化和旅游部联合几个部门发布了《关于实施文化产业赋能乡村振兴的意见》。当然,一提到“文化产业”,很多朋友很担心市场、资本、技术、工程对于乡村风貌、乡村自然、乡村生活、乡村生产的伤害和破坏。其实,文化产业赋能乡村振兴与艺术乡建同样要守候两个使命:对于乡土农耕文明的传承,对与中华优秀文化的创新。文产乡建和艺术乡建的目标、使命和方法都是一样的,都要传承乡土文化、激发乡村活力、发展乡村经济。
艺术乡建的形式很多,包括大地艺术节型,比如日本越后妻大地艺术祭,充分运用视觉艺术、公共艺术和建筑设计等艺术介入的手段,还包括音乐、手工艺、数字文化等艺术手段的使用。大家对建筑师下乡、设计师下乡也有不同的看法,但确实是一种非常有效的艺术乡创的模式。因此,艺术乡建要走向“文产乡建”,发展“乡村文创”。
从“艺术乡建”到“乡创”的发展过程中,对于如何激活乡土传统文化,渠老师使用一个批判的词汇“符号经济现象”。的确如此,我们倡导的“符号经济”,不是把乡村作为一个陌生化、怀古凭吊式的“象征产品”,而是基于人的生命原乡和文化母题,淬炼出具有文创IP价值的符号价值。
“乡创”的本意不是大兴土木、不是物质化生产,而是精神性生产,是基于乡创IP的价值变现,要通过艺术手段把沉睡的文化资源转变为具有现代性的审美感知,从而培育出文创IP,再跟若干产业实现跨界创新和价值连接。我们希望,文产乡创作为乡村建设的新途径,实现艺术介入、文化连接和创意赋能的功效,实现乡村价值的系统化培育和可持续营造。
渠老师提到艺术乡建的学科话题,也是我今天非常关注的内容之一。我们都来自高校,培养人才最重要的是学科建设的依托,是针对学科的发展定位所采取的教学行动。毫无疑问,渠老师规划的艺术乡建是一个跨学科的知识谱系,显示了渠老师很大的知识雄心,这也是我们期待的培养的学科建设和人才培养的发展愿景。
现在,我们的新文科非常关注交叉型、复合型人才的培养。但无论如何,交叉型、复合型的人才培养需要有一个基本的学科作为依托。那艺术乡建的学科依托到时是什么?艺术学、管理学、经济学?
渠老师给我们提出更大的跨界,把社会科学、人文科学所有的知识都跟艺术乡建的专业建设结合在一起,这对于重塑乡村价值体系是一个很重要的专业依托、理论基石和知识图谱。渠老师给我们提出一个非常好的问题,也给出了他自己的答案,大家可以在渠老师提出的艺术乡建学科设想的方案基础上进一步优化,真正推动艺术乡建的专业建设和人才培养。
我们希望能形成一级学科的依托共识,暂时作为一个二级学科方向去建设发展。下一步,我们希望与渠老师一起努力,推动全国性艺术乡建、文创乡建的平台建设,希望在艺术乡建的人才标准、工作指南、服务平台方面作出力所能及的探索。
六
艺术乡建的方法
对于渠老师总结的艺术乡建的方法,我也非常同意。艺术乡建不是一开始调研三五天做一套规划,然后导入各类社会化的资本,导入政府投入就开始进行乡村建设。我们的艺术乡建不可能也不应该用这种简单粗浅的方式。
艺术乡建应该非常注重参与式田野调研,艺术乡建者不是带着研究者的目的,而是带着生活者的态度,与乡里村民打成一片,与乡土生活深度体验,与乡土文化深深的感悟,通过一系列的深度参与、田野观察、介入室调研形成建设方案,然后稳步推进,长期实施。
去年,我们跟考察了左靖老师在河南修武县大南坡的乡建实践。他做了一个“修武的乡村考现学展览”,我们学习了考现学的方法,在四川组织了一次“乡土考现学工作坊”,把考古学和田野、民族志结合在一起,推进乡土考现的方法与实践。
我们主张,艺术乡建要用考古学般敬畏之心、严谨之态对待古迹和文物一样,去对待乡村的现代生活;不去做自上而下傲慢式的评价、点评;而是用民族志、活态化的图式记录乡村的当代生活。考现学的关键就是运用图录、测绘、摄影等新技术的手段,把乡村的现代生活放置于现代性的坐标中去审视、读解。艺术乡建者还是一位乡土文化的陪伴者和乡土文化生活的重建者,只要在这个基础上,艺术乡建者才能成为乡土创意赋能者和乡土价值共生者。
总之,渠老师今天的演讲内容丰富,系统完备,案例生动,但实践有限,我们期待渠老师今后有更多的机会给我们做更深入的分享,也非常感谢今天在线上一直参与、关注中国艺术乡建的朋友们。
我们在思考渠老师提出的一系列艺术乡建的问题时,也期待把我们身体感受的问题和实践结合起来,变成我们每个人自己的乡建行动。对于乡村建设、艺术发展,我们不能只是站在道德上的制高点上去批评,也不是纯粹鼓动自己把个人都市化的生活方式变成乡土田园般的生活方式,而是带着我们身体经验和心灵的感知走进乡村,带着我们对人类文明未来发展的思考走进乡村,带着渠老师提倡的乡村想象走进乡村,推动更美好的乡村建设。
谢谢向勇老师。下面请出另外一位对话嘉宾:来自四川美术学院造型艺术学院的教授、公共艺术学科带头人曾令香老师。
曾令香老师是一位彻头彻尾的行动派,他带着他的学生进行乡建实践的足迹涉及大江南北,他们进行了各式各样的以田野、以乡村为创作图景/创作背景的教学和公共艺术、乡村建设的实践。我也曾经邀请曾令香老师到西安美术学院做过分享和讲座,我对他的行动能力记忆犹新。我们先请曾令香老师对刚才渠岩老师、向勇老师的发言做一番回应。
@曾令香:
尊敬的各位线上的听众、尊敬的各位老师,大家都辛苦了,感谢渠岩老师和向勇老师的分享。渠老师一直是我比较尊重的一位学者;在一定意义上,王檬檬老师和向勇老师,我们都是同道中人。感恩整个中国艺术尤其是公共艺术界有许多像渠老师这样在艺术社会学上的行动主义者和学术游牧者,由北到南、由艺术学到人类学到社会学的跨界学术视野和思维,有这样一批批力量,我相信中国“在地性”的学术研究会越来越繁荣。
我本人像檬檬老师说的一样,从2013年博士毕业研究公共艺术以来,也一直在从事公共艺术、乡村艺术的研究。
我个人觉得作为一个艺术者研究艺术乡建远远是不够的,所以我从2021年5月决定到重庆市酉阳县花田乡中心村,在这里开展新的工作——驻村第一书记(当两年),也便于我在艺术行动和艺术理论研究中找到一种新的契机和新的可能性。今天的话题很精彩也很有趣,我将从四个方面做一个简短的回应:
1.乡村衰败的问题;
2.艺术的效能;
3.艺术与乡村的关系;
4.艺术的教育。
渠老师的演讲里关于乡村衰败提出很多很有意思的问题和剖析,我觉得搞艺术的经常忽略社会政治经济学的东西,乡村衰败很多时候还有一个原因——整个社会政治经济学的转向和变迁。
我们可以从几个维度考虑:
1. 从古到今或者从建国以后的士农工商的变化;
2. 内循环与外循环关系的变化。
我们的艺术教学最早学苏联,后来外循环打开,70年代跟美国建立关系,整个社会现代化和文化转型朝向外循环(西方经验和美国经验)。建国以后,士农工商的变化也是最早发展重工业走向城市,因为要解决很多生计问题又走到“下乡”等等背景变化,再到伤痕艺术、艺术资本,社会现代化过程中朝向资本化这一现实语境,艺术到后来也不要回避艺术资本化的一段时间和背景。
这几个背景是研究乡村衰败的非常重要的原因。从社会学和政治经济学来看乡村衰败,根本原因是整个社会在现代化过程当中走向某种超级流动的现实语境。超级流动带来了整个社会以人为本走向以资为本的一个新的状态,这一状态会导致整个人倾向于一种新的悬浮状态。悬浮状态带来了对根、对家园等种种现象的产生。所以乡村衰败的问题很多时候可以在社会经济学视角上去思考。
酉阳县花田乡 稻田里的观景台“聚院台”(网络图片)
1. 艺术、艺术家经过多年的积累、培育,有了超常的敏感性。艺术作为社会文化生产的方式和工具,批判力、发现问题的视角是非常有意思的。打一个比喻:艺术作为直接跟社会发生紧密关系的一种武器,很长一段时间,我们把艺术理解为造枪,相互之间比一下谁的枪有多厉害,造型有多漂亮,颜色有多么奇异等等,从而慢慢的忘掉艺术就是打穿或者是射向社会问题的子弹,敏感性对于艺术是不可丢失的非常重要的一个特性。
2. 艺术的审美能力。审美能力会对整个社会的生活品质、社会秩序的重建、关系重建等等都会产生非常重要的一个作用。
3. 艺术创造力。奇奇怪怪的东西、超出常规甚至平庸的某种能力,无论从观念、形式、语言、张力,是艺术在艺术乡建当中发挥该有的一些最重要的能力之一。哪怕早期乡建艺术当中,渠老师说的艺术家个体意志、自我表现等,实际一定意义上打开了一扇大门,对乡村的宽容力、包容度的塑造也起了一定的作用。奇奇怪怪的东西多了,人的交流包容度一定意义上会增加,对生活、对困难的理解和生活的幸福度也许会改变。
4. 艺术的共情力。在表达和接受渠道上的共情力也是非常有意思的一种方式。
艺术在参与乡建、参与社会现场的时候,四大效能是我们这几年在实践当中一直在运用或者是不断视作尝试的东西,也是在艺术介入社会语境当中始终不忘艺术的初心和使命的思考方式。
艺术和乡村的维度、艺术对乡村的态度,我个人认为要正视“共生性”。我们经常一起探讨为什么走向大艺术?很长时间,整个社会奔向现代化过程当中,艺术当代化教育是一种单一的框架逻辑,朝向西方、甚至于朝向美国等“僵尸艺术维度”的艺术(说的比较极端一点)。
第一,现在整个社会在回归到新的状态——大艺术概念,把艺术还原到社会生态去思考,思考艺术跟社会现场、艺术跟乡村、跟城市的共建、跟社群之间的共创、共享,乃至于艺术与现场、艺术与社群之间重新的共生关系。艺术本来是社会生产的一种方式,很长一段时间把它孤立出来甚至于放大、过度解读,那样就把艺术做小了。
艺术跟现场、跟社会之间是一场相爱,很多时候是互文的关系、交叉互译甚至是互为契机的关系。艺术对社会现场可以带来很多温暖、再生力量、赋能的互效。同时现场的真问题、真实肌理、现场与人的关系,反过来对当代艺术尤其是对中国当代艺术会带来很多新的创作契机。从这一点上,艺术应该回到真实的大生态当中去思考。第二,艺术与现场、与社会、与乡村的关系要回到人本身去思考。谈艺术或者是谈艺术乡建有时候又容易钻到一种形态化经验和路径上的的概括、梳理,有时候需要回到伦理上思考和概括,甚至回到本源问题上思考,回到社会生态性概念思考。人很简单,人的生产和人类的再生产最简单的情况是表现为“活着”。为什么农村都奔往城市?不是农村人自己向奔往城市,说白了是在农村找不到赖以存在的身份感,找不到能够更好活下去的一种可能性,所以开始加入了超级流动的人潮当中去。
人本身存在很多问题,包括人跟世界、跟自然的关系,人对自己生活方式的一种思考,对人的意义和价值的定位,都是需要用艺术去回应的问题。包括我们在酉阳做一个尝试“人民美术讲习所”,如何以艺术和文化为媒,跟老百姓自下而上陪伴式的互动共创的系列活动,都是想做一些本质上重新的探讨,看能不能把艺术放到人本身去思考,作出一些有机的艺术,把思想经验、艺术生产回到真实的实践经验和真实的人的体验当中去。跟回应把艺术放到社会生态里的问题一样,当艺术真正直面社会真问题,直面真现场的时候,我们才有可能真正的创造出属于我们自己、属于中国当下真的创作和真的艺术作品。
酉阳县花田乡中心村,村民在“人民美术讲习所”认真听课(网络图片)
最后,艺术与教育问题有很多可探讨的东西,尤其是中国的公共艺术是比较晚近的事情。相对全球公共艺术来讲,这也是它比较有魅力和迷人的地方。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艺术教育的方向、机制、学科的分类倾向于朝向西方,容易陷入到某种单一框架的学术建构当中,我倒是觉得是不是可以把教育回归到社会现场,让学生更多的走向社会现场,让学生变成艺术、社会问题思考的主体,让他们由于思考带来一种有机的思想,把自己从书本和单一的符号框架当中解放出来。希望可以在学科生产、学科建设、培养模式上逐渐寻找一种在地性的“例外”,在“例外”当中把学生的自主创造力逐步生长出来,系统化的培育出来。
这个话题是可以长期探讨的话题,非常有意思,再次感谢服务器艺术、渠老师等一批同道中人始终在这些学术话语中贡献自己的心力;在实践当中反思形成中国化的在地经验。有这样一个共同的生产,我还是相信中国化的公共艺术、中国化的学术生产一定会带来不一样的明天、不一样的未来。谢谢大家!
酉阳县花田乡中心村,曾令香用艺术手法为村民改造的厕所(网络图片)
@王檬檬:
谢谢曾令香老师,他的思考和他的行动一样非常有力量。
今天晚上几位嘉宾的分享对我的启发比较大的部分是:乡建是一个整体的工程,艺术乡建不可能独立于乡建体系之外,它应该是大工程中间的细微工程。同时艺术乡建应该是多领域的知识分子合作和地方有识之士的合作之下才能够转换和产生出价值的系统。同时,我们必须清醒的意识到艺术乡建有他自己的局限性,在整个乡村建设过程中艺术当然是无法解决所有问题的。如果有这样的一个企图,也许会对乡村整体性起到另外的一种影响。
其次,今天探讨的话题中间最为核心的问题是:在艺术乡建体系当中是否能够把艺术教学带入到乡村的现场中去。当然这也会带来一些新的问题:在我们进入乡村的时候,学院视觉化审美的艺术、精英化的当代艺术加诸在乡村之上的时候,也要思考另外一个问题——如何使精英化的艺术成为一种真正在地化和大众能够理解的艺术。这也是我们身在学院的乡建理想主义者必须去回应和思考的。
今天的线上讨论,无论是渠老师、向勇老师、曾令香老师他们的话题仅仅只是刚刚展开,由于时间关系,我也没有办法给大家更多的时间,线上观众也有很多问题,我选择其中一两个问题向在场的几位嘉宾提问。
问题:乡建首先要从问题意识导入,为什么要乡建?乡建最大的痛点在哪里? 请渠岩老师回答。
@渠 岩:
为什么要做乡建?为什么整个社会要转向乡村?是因为社会出了问题,城市出了问题,其中最大的问题是道德迷失、信仰缺失、诚信缺失,这也是乡村最大的痛点。这个问题的根源是在哪里?就是道德的背后的价值支撑垮塌了,试问中国人真正敬畏的是什么,只有去乡村里找答案。
今天的乡村建设这么火热,不是一个偶然现象。我们要解决现代化所产生的道德危机,就要去乡村寻找答案。中国的文明在乡村,乡村在,文明在,乡村没有了,文明就没有了。
@王檬檬:
谢谢渠老师。再选一个比较有意思的问题:我对现实有一些悲观,有没有一种可能在元宇宙里面做艺术乡建的乌托邦实验?这显然是年轻人的一个问题,有请曾老师和向老师回答这个问题。
@向 勇:
谢谢这位网友的提问,这是个很复杂的问题。元宇宙从去年年底开始成为的业界热点和学界热词。在我看来,元宇宙不只是一个纯粹虚拟的世界,元宇宙是数字生活的新世界,是数字分身、数字孪生和数字化身的结果,是人类生活虚实结合的新生活图景。元宇宙充满了各种可能性。虽然我们现实中的元宇宙远未到来,但元宇宙当然可以成为我们未来体验乡愁生活的可能途径,成为艺术乡建的可能尝试。
我们知道,“乡愁”是人民对于故土家园、乡土文明、文明源点、精神原乡的心灵追求,乡愁不是表面意义上的儿时记忆和特定的地理风光,不是我们每个人抵达远方后的起点怀想,这只是表层的乡愁。乡愁还有更深层次的内涵,就像渠岩老师强调的精神层面和价值层面的意义追求。其实,每个人都要去寻求自己的乡愁,乡愁是人从何处来、向何处去的一种生命追寻,乡愁不单是一种靠身体的五感统觉或情感记忆进行建构的,而是直觉、知性与概念的结合体。这个时候,我们是否可以在元宇宙建立起来超现实的乡愁体验,让我们通过VR、AR、高感知、高体验式可穿戴式的设备进入到某个乡愁空间,我认为不只是这样的一种体验。我们每个人在有机社会中,如何把自己对于精神价值的追求放到日常生活当中,指导我们的行为动机、生活方式、职业选择,这才是乡愁守候的重要方式。我们看中的,不在于是否用元宇宙来建构乡愁的感知世界,而是每个人用自己乡愁的想象去支撑起自己的日常生活,让每一天有这样一个动力去前行。因此,不管是城市、乡村的现实空间,还是元宇宙的新空间,我们每个人都有源自内在心底的乡愁冲动和寻求乡愁的价值动力。
@王檬檬:
谢谢向勇老师的答案。这个问题同样要问曾老师,因为向老师把问题引向元宇宙与艺术乡建的“乡愁式”、“元宇宙式”的文学情结里面去。实际上问题本身在问是否在元宇宙里做乡建乌托邦式的实验是可行的?正好请曾令香来回答,有请曾老师。
@曾令香:
我对元宇宙的研究不多,但是把元宇宙作为整个社会图景、社会生态当中的一种新的方式,包括把艺术放到元宇宙去研究也挺好的,是很有意思的一个话题。我觉得这个问题并没有指向艺术乡建的核心,艺术乡建的核心是对艺术的效能、艺术和人和世界的关系以及艺术的哲学性思考和社会学的思考上面,不管是进入到元宇宙还是其他,探讨的问题不是特别炫的后技术时代的东西,探讨的问题还是回到人本身、回到人和人之间的共生关系、人和自然和世界和伦理、宗族、宗教的共生关系。从他的问题展出来,比如技术。往往一种技术的产生会带来一种技术的思维,很多时候也容易拘泥于技术思维和技术工具带来的对思维框架的重新限制。就像现代化、工业化,它可以带来快节奏的流动、快节奏的社会新图景,但是,我们现在反思社会化、现代化、工业化,它也带来了“去时空”的东西,甚至“去季节”的东西,像蔬菜大棚,最后带来“去生命”的东西。对元宇宙的研究,如果仅仅是用单一的新技术方式来思考艺术与乡村的问题,又容易掉入到单一里面去,而且社会生态不可能只倾向于这种方式。但这是非常好的一个思维方式,应该可以成为将来探讨艺术乡建、社会问题的一个尝试。
@王檬檬:
感谢今天几位嘉宾精彩的分享,时间不知不觉将近午夜,由于时间的关系,我也不能把更多的问题提给大家,我相信我们还会有另外的机会一起做更多深入的探讨。
非常感谢服务器艺术的邀请、渠岩老师的邀请。谢谢渠老师、向老师、曾老师的精彩分享,让我们今天晚上听到闪烁的思想的光芒,非常感谢大家,也谢谢在线观看和收听的观众。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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